A Huge Pill

大顆藥丸




My Work 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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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


我抬頭看到他們從
海灘上走來。年輕男人
背包裡背著嬰孩。
他的手空下來
所以就能一手牽著他妻子
的手,另一手隨著步伐擺動。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他們有多幸福。而且親密。穩步。
他們比任何人都還要幸福,他們自己知道。
因此他們不僅快樂,更是感激。
他們走到海灘的遠方
消失在我眼前。就這樣了,我想,
然後回到支配著我生活
的工作。但幾分鐘後

他們又從海灘那邊走回來。
唯一不同的
是他們換邊了。
他現在在她的另一邊,
靠海的那邊。她則在這一邊。
不過他們還是牽著手。甚至
更恩愛,如果那是可能的話。是的,那是。
因為我也曾有過多年相同的經驗。
他們的還只是一趟短短的路程,十五分鐘
走過海灘,十五分鐘回來。
一路上他們得小心
避開一些大石塊和枯木,
被狂暴時的大海扔擲上來的殘骸。

他們緩慢、安靜地走著,手牽著手。
知道大海就在那邊
但他們好快樂他們不去想它。
年輕的臉上泛滿愛意。幸福的氛圍。
也許這會直到永遠。如果他們幸運,
然後好好表現,然後容忍妥協。然後小心謹慎。如果他們
可以繼續無私地愛著對方。
並且誠實對待---這是最重要的。
正如他們會的,是的,正如他們會的,
正如他們認定他們會的。
我回到手上的工作。我的工作也回到我面前。
海面上颳起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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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cks 一袋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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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天氣陰濕。從旅館窗戶我看到太多這座中西部城市的景色。看得見一些大樓的燈光亮起來,濃厚的煙從高聳的煙囪往上冒。實在希望我可以不必看這些。
我想轉述給你聽,去年路經薩克拉曼托市1時,我父親告訴我的一個故事。這故事是關於那件事之前兩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些事。那件事其實指的是他跟我母親離婚的事。
    我是個圖書推銷員。在一家知名的公司工作。公司出版教科書,總部在芝加哥。我負責的業務區是伊利諾宜州,還有部分愛荷華和威斯康辛。那時我去參加「西部出版社協會」在洛杉磯舉辦的會議,突然想到可以花幾小時順便去看看我父親。你也能了解,自從他們離婚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於是我從皮夾裡找出地址,給他發了封電報。隔天早晨我把行李寄往芝加哥,然後搭上飛往薩克拉曼托的班機。
    我一下就看到他了。他站在大家站著的地方---也就是出關的門後面---白髮,戴眼鏡,棕色免熨長褲2
    「爸,你好嗎?」我說。
    他說,「萊斯。」
    我們握手,然後走向航站大廳。
    「瑪莉跟孩子們都好嗎?」他說。
    「大家都很好,」我說,但這不是實話。
    他打開一個白色糖果袋。他說,「我買了點小東西說不定你可以帶回去。沒什麼。杏仁巧克力3給瑪莉,還有些彩豆糖4是給孩子們的。」
    「謝謝,」我說。
    「走的時候別忘了,」他說。
    一群修女趕著跑往登機門,我們讓開路。
    「要喝酒還是咖啡?」我說。
    「隨你的意,」他說。「不過我沒開車,」他說。
    我們找到機場酒吧,叫了酒,點上煙。
    「總算見面了,」我說。
    「嗯,是啊,」他說。
    我聳聳肩說,「是啊。」
    我往後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一口氣,感覺好像吸入了籠罩在他頭上哀愁的氣息。
    他說,「我猜芝加哥機場應該有這個四倍大吧。」
    「不止,」我說。
    「我就知道一定很大,」他說。
    「什麼時候開始戴眼鏡的?」我說。
    「有一陣子了,」他說。
    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便打開話匣子。
    「我寧願就那樣死了算了,」他說。把一對沉重的手臂擱在酒杯兩邊。「你是讀書人,萊斯。也許你能弄明白。」
    我轉動煙灰缸的邊沿,讀著裡面印的字:哈勒士俱樂部/ 雷諾和泰浩湖/ 歡樂的好去處。
    「她是史丹利產品的直銷小姐。小巧的女人,手腳纖細,頭髮濃黑。不是什麼絕世美女,但就是有些什麼特別的地方。三十歲,已經有小孩。即使發生那樣的事,她卻是個好女人。
    「你媽經常跟她買東西,掃帚、拖把、餡餅料什麼的。你知道你媽。那天是禮拜六,我剛好在家。你媽到什麼地方去了。我不知道去哪。不是去上班。我在前廳看報喝咖啡,聽到敲門聲,卻是一個嬌小的女人。莎莉雯。她說她有東西要給帕爾瑪太太。『我是帕爾瑪先生,』我說。『帕爾瑪太太現在不在家,』我說。我請她進屋裡來,你知道,我好拿錢給她。她不知道應不應該進來。就站在那兒,手裡拿著一個小紙袋和收據。
    『來,這給我,』我說。『進來坐一會兒,讓我找找看錢放在哪。』
    『沒關係,』她說。『先欠著吧。很多客人都這樣。沒問題的。』她還堆出笑臉讓我知道真的不要緊,你曉得。
『不行,不行,』我說。『這錢我有。還是讓我早點付了好。省得你多跑一趟也省得我惦記。請進,』說著,我打開紗門。讓她一直站在門外實在不禮貌。」
他咳了幾下,拿了我一根煙。吧檯那頭有個女人笑了起來。我看她一眼,然後又讀一遍煙灰缸上的字。
「她進了屋。我說,『請稍等一下,』然後就進臥房裡找皮夾。我在梳妝台上到處找,就是找不著。只有一些零錢、火柴跟髮梳,卻找不到皮夾。就那麼剛好,你媽那天早上收拾過了。於是我回到前廳跟她說,『再等一會兒,一定找得到。』   
『沒事,不要麻煩了,』她說。
『不麻煩,』我說。『反正我也得找到我的皮夾。隨便坐,別太拘束。』
『不會,我這樣就可以了,』她說。
『對了,』我說,『你有聽說東部發生一件重大搶案嗎?我剛剛才在報上看到。』
『昨晚電視上就有了,』她說。
『竟然被他們逃脫了,』我說。
『好俐落,』她說。
『天衣無縫,』我說。
『很少有人逃得過的,』她說。
「我不知道要接什麼。我們就站在那裡對看。於是我走到門廊下,在洗衣籃裡找長褲,我想你媽大概收到那裡去了。我在後面口袋裡找到皮夾,回到前廳,問她我該付多少錢。
「好像是三塊還是四塊,我把錢給她。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問她如果她有那些搶匪搶到的大把鈔票,她會拿來做什麼?
「她笑了起來,我注意到她唇紅齒白。
「我不知道我那時怎麼回事,萊斯。五十五歲了。孩子都長那麼大了。竟然這麼糊塗。這女人只有我一半年紀,小孩還在上學。她在孩子們上學的時間做這個史丹利直銷,不過就為了有點事幹。並不真的需要工作。他們錢夠用了。她先生,賴瑞,在統聯貨運當司機。薪水不錯。卡車司機嘛,你也知道。」
他停下來抹了一把臉。
「人都會犯錯,」我說。
他搖搖頭。
「她有兩個男孩,漢克和弗瑞迪。大概相差一歲。她給我看過照片。總之,我提到搶劫的錢時她笑了,說她想她可能會辭掉史丹利的工作,搬到聖地牙哥5買棟房子。說她在聖地牙哥有熟人。」
我又點了根煙。看了看錶。酒保揚了揚眉,我拿起酒杯來喝。
「於是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問我有沒有煙。她說她把煙忘在別的包裡了,說她從出門到現在還沒抽上半口。她說她實在不想再從販賣機買,因為家裡還有一整條。我遞給她一根煙,然後幫她點上。不過跟你說實話,萊斯,我的手指顫抖個不停。」
他停下來,看了一會酒瓶。之前那個大笑的女人將她的手臂分別勾住兩旁男人的胳膊。

「之後的事就記不太清楚了。我記得我問她要不要喝咖啡。說我才剛煮了一壺。她說她得走了。然後她說也許還有時間喝一杯。我走到廚房,等咖啡煮熱。老實說,萊斯,我可以對天發誓,跟你媽做這麼多年夫妻,我從來也沒在她背後亂來。一次也沒有。儘管有幾次閃過這樣的念頭,也有機會。我跟你說,你不像我那麼了解你媽。」
我說,「那方面的你就別說了。」
「我端來她的咖啡,這時她已經把外套脫掉了。我坐到沙發的另一端,然後我們開始聊一些比較私人的話題。她說她有兩個小孩在上羅斯福小學,賴瑞在做司機,有時一兩個禮拜不在家。北上西雅圖,南下洛杉磯,或到鳳凰城。總是到處跑。她說她跟賴瑞在高中時認識。她很得意能堅持完成學業。總之,不一會兒她就被我說的話逗笑了。是那種雙關語的笑話。然後她問我有沒有聽過鞋子推銷員拜訪一個寡婦的笑話。我們笑翻了,接著我說了一個更壞的。她笑到不行,又抽了一根煙。事情就這樣,接二連三一直下去,你也懂吧。
「然後,我親了她。我把她的頭放到沙發靠背上,然後我親了她。我可以感覺到她伸長的舌頭急著要探進我的嘴裡。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男人可以一輩子中規中矩,然後突然間他媽的什麼都不管了。衰到吃屎,你知道嗎?
「但我們很快就辦完事。之後她說,『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妓女,』然後就走了。
「我好緊張,你知道嗎?我把沙發整理好,還把座墊都翻面。我把報紙摺疊好,把我們用過的杯子全都洗乾淨。也清洗了咖啡壺。一面腦子裡想的都是待會兒我要怎麼面對你媽。我真是嚇到了。
「總之,事情那樣開始。你媽跟我還是一如往常地過日子。只是我變成經常去找那女人。」
吧檯那頭的女人從椅凳上下來。往酒吧中央走了兩步然後開始跳起舞來。她左搖右擺地晃著頭,一邊彈著手指打節拍。酒保停下手上的工作。女人把兩隻手抬到頭上,在酒吧中央繞圈子跳舞。然後她停下來,酒保也就回去繼續調酒。
「你看到沒有?」我爸說。
我一句話也沒說。

「所以就那樣,」他說。「賴瑞有一個班表,而我只要有機會就會過去那邊。我就跟你媽說我去這兒我去那兒。」
他把眼鏡摘下來,閉上眼睛。「這些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沒有話可以回。我抬頭看了一下外面的停機坪然後低頭看了一下錶。
「這樣,」他說,「你的班機什麼時候?可不可以改下一班?我再請你喝一杯,萊斯。再叫兩杯。我可以說快一點。再一會兒就說完了。然後,」他說。
「她有一張他的照片放在臥房的床邊。剛開始我覺得不舒服,看到他的照片在那裡。可是過一陣子也就習慣了。你看人多麼容易變麻木?」他搖搖頭。「難以置信。總之,結局是一團糟。你也知道。你通通知道。」
「我只知道你告訴我的,」我說。
「我跟你說,萊斯。我要跟你說這裡面一件最重要的事。一些事。比你媽離開我還重要的。你聽我說。有一次我們在床上。應該是午餐時間左右。我們就只是躺著閒聊。可能我也半睡半醒。就是那種昏昏懶懶的醒了睡睡了醒,你知道。但同時,我也告訴自己不久就該起床走了。這時候一輛車子從車道開進來,然後有人下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天啊,』她驚叫。『是賴瑞!』
「我應該是斷線了。我記得似乎想過如果從後門跑出去,他會把我釘在後院那一面大圍牆上然後也許殺了我。莎莉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她快要窒息。她穿著睡袍,但前襟沒綁上,站在廚房裡猛搖頭。你了解,這些都是同一時間發生的事。所以我站在那裡,幾乎全裸,手上抓著衣服,賴瑞正打開門進來。齁,我就跳了。我從他們的景觀相框窗一頭跳進去,正中衝進去破窗而出。」
「你逃掉了嗎?」我說。「他沒有來追你?」
我爸看著我像是我腦袋有問題。他凝視著前方的空酒杯。我看了看錶,伸了一下腰。覺得眼球後方有一點點頭痛。
我說,「我想我該過去了。」我用手抹過下巴然後拉直衣領。「那個女人,她還在芮丁鎮6?」
「你什麼都不懂,是吧?」我爸說。「你什麼都不懂。除了賣書你真的什麼都不懂。」
已經到了該走的時間。
「喔,天,抱歉,」他說。「接下來,那男人整個崩潰了。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站在廚房。也在那邊哭。她跪下來向上天哀求,確確實實地大聲哭求,讓她男人聽得到。」
我爸還想說些什麼。但取而代之他搖了搖頭。也許他想要我說些什麼。
不過他說,「對,你要趕飛機。」
我幫他把外套穿上然後我們一起往外走,我攙著他的手肘。
「我幫你叫一輛計程車,」我說。
他說,「我送你上機。」
「不用了。」我說。「下回吧。」
我們互相握手。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在往芝加哥的途中,我記起來我把他送的一袋糖果忘在酒吧了。也好。瑪莉不需要糖果,杏仁巧克力或什麼的。
那是去年的事。現在她更不需要了。






譯注:
  1. Sacramento, CA. 加利福尼亞州的首都。
  2. Sta-Prest --- “stay pressed” 的簡稱。為Livi’s 牛仔褲出品的一系列抗皺長褲。
  3. Almond Roca,美國巧克力糖的品牌。
  4. Jelly bean. 也叫雷根糖。
  5. 文中使用的字是DagoSan Diego 聖地牙哥市的俚語。
  6. Redding, CA. 在加利福尼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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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gles 老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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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鷹

掉在我們腳邊的
是被老鷹丟包的一條十六吋長的萬躉石斑
在貝格里溪峽谷頂端,
蓊鬱樹林的邊緣。
魚兩側的小孔
正是老鷹的利爪穿刺的地方!
此外魚的背部也被撕裂了一塊。
就像回想起一幅舊畫,
或是古老記憶的回溯,
那隻老鷹抓著魚從湟德富卡
海峽一路飛進峽谷到達
樹林開始的地方,我們站在那裡眺望。
牠在我們頭頂上方掉了魚,
俯衝下來,沒抓到,繼續飛昇
越過成日風吹不止的山谷。
我們看著牠漸飛漸遠直到牠變成
黑點,然後消失。我撿起
那條魚。那條不可思議的萬躉石斑。
散步回家後---
有何不可?---灑油
清煎然後把牠吃了
佐配水煮蕃薯、豌豆和比思吉。
餐桌上,悠悠談著老鷹
以及更古老、更彪悍殘忍的事物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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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gin With 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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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


他在港城跟一個
叫蘇利門的傢伙分租了一間房。蘇利門還有他老婆,
一個只知道她叫邦妮的美國人。一件事
住在那裡時他很記得的
就是每天傍晚蘇利門回到家總是先敲
門再進來。
說道,「是我。蘇利門。」
然後,蘇利門才脫鞋。
和他沈默的老婆並坐
把皮塔餅跟哈瑪斯1塞進嘴裡。
有時也會有雞肉
配上小黃瓜和番茄。
然後他們會一起看在那個國家叫做電視
的東西。邦妮坐在一張
單椅上,胡扯瞎罵著猶太人。
十一點到的時候她會說,「我們該睡了。」

有一次他們房門沒關。
他看到蘇利門在地上鋪床
邦妮就躺在旁邊的大床上
看著底下的她的先生。
他們用陌生的方言互道晚安。
蘇利門把他頭上方的鞋擺正。
邦妮關掉燈,然後睡覺。

不過在房子後方裏間的那個人
卻睡不著。就好像
他根本無法再相信睡眠。
過去,睡眠曾經還可以矇混。
但現在不同了。

在夜裡獨自躺著,張著眼,兩臂伸直,
他想著他老婆,
他孩子,還有所有離開那天
的大小事。甚至他
穿著踏出家門走出去的
那雙鞋。這對吃裡扒外的傢伙,
他想。他們把他一路帶到這兒來
竟連一次也沒想辦法阻止他。
最後,他的思緒回到這個房間
這個屋子。它的歸宿。
他知道這裡才是他的家。
一個男人睡在自己臥室地板上的地方。
一個男人回到自己家還得敲門,
怯弱地宣告他回家了的地方。蘇利門。
那個敲了門才能進家門
然後和他怨懣的老婆吃著皮塔餅
和番茄的男人。但逐漸地在那些漫漫長夜裡
他開始變得有點羨慕蘇利門。
不多,只有一點點。但就算很羨慕又怎樣!
蘇利門睡在自己臥房的地板上。
但至少蘇利門跟他老婆
睡在,同一間房。

即使她打鼾或有盲目的
歧視也還算好。她還不難
看,這是事實,如果
蘇利門半夜醒來至少他可以
聽到她在旁邊。知道她在那裡。
甚至有幾個夜半,他可以伸手
隔著毛毯觸摸到她的存在
而不吵醒她。邦妮。他的老婆。

*

也許人生中有必要學習
假裝是一隻狗,睡在地板上
只要是能合得來。有時候
也許是必要的。這年頭
誰知道?
至少這是個新辦法,一個,
他想,他也許該試著去了解的想法。
外面,月亮越過湖的那一邊
最終消失了。腳步聲。
 
慢慢地從街道的遠方走過來停在
他的窗前。街燈
熄滅,腳步聲走了過去。
房子變得沉寂,並且總算有一點,
和其他房子相似---全黑。
他抓住毛毯盯著天花板。
他得重新來過。第一件事---
海洋油污的氣息,他媽的爛番茄。



註:1. Hummus, 鷹嘴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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