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Huge Pill

大顆藥丸




Strange Day and Night 奇日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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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記事本上已經集滿了幾點必須要去China Town才能達成的事項:

  1. teach yourself JAVA in 21 days
  2. actionscript for flash mx
  3. 有關風水的參考書,有關成語的參考書
  4. 既然去了China Town,就順便到‘大班’去買些麵包和蛋撻
  5. 既然去了China Town,就順便看看那邊的超市有什麼好買的

通常都是最後附帶的兩點是促成我成行的動力。

蘊釀了兩個星期,不是下雨就是忙。總算等到了一個出太陽的星期一,天氣也不那麼冷,我在正午過後便整裝出發。其實也不是那麼遠,坐地鐵五分鐘就可以到的地方。但沒有理由的話,也不會時常跑到那裡閒逛。

我跳上了6號線地鐵,一面急著想要儘快在最短的時間內買完所有的東西,一面想著是否應該坐NR線地鐵才是最佳的捷徑。無論如何,要換地鐵線早就已經來不及了,多想也沒用。

車在中間停了兩站,先是Bleeker Street,再是Spring Street。我在Canal Street下車,往百老匯街的方向走去。過了百老匯街,我在街道的兩旁站定下來四處張望。一向這裡總會有中東人擺的路邊書攤,賣各式各樣的全新電腦相關書籍,而且是半價,出個價還可以再便宜五塊錢。

我東看看西看看,今天竟一個書攤也沒有出現。我不太相信自己運氣竟這麼背,再往西走一小段路。行人仍是多得像沙丁魚,但書攤卻全都消失不見了。真是的,就只好再往南走大概十五個block,將近一公里,到華爾街附近去碰碰運氣。

過了第三個block時,中華書局在對街出現。“到底要不要進去呢?”我問自己。

究竟為什麼會想要買和風水以及成語有關的書呢?

我看著記事本上列的事項,幾乎認不得自己的筆跡。

我的筆跡從來就不是很漂亮的那種。很奇怪的是,我的小阿姨是唯一一個曾經嚴厲地盯著我練習寫字的人。我還記得小學時有一次她把我寫完的五頁國語練習簿撕掉,要我用心地重寫。我氣得大哭,不得已還只好一面哭一面重寫。之後她又盯過我幾次,我寫的字才逐漸像樣起來。得了幾次甲上之後,我才不對她那麼地生氣,自己也開始對寫字這件事認真起來。

但我寫的字真的從來就不是我認為的那種漂亮的、長大成熟的人寫的線條自然流暢的字。嚴格地說起來,我的字會被說是好看,只是因為它們很有個性。轉奇怪的彎、擺特有的佈局。整體看起來像是有一種風格,但沒看過的人會覺得我的筆跡很難懂。我朋友阿ki就說過,要不是他看習慣了,有時候還真難猜得出來某些字到底是什麼字。

不過那也是在用心的情況之下才寫得出來的。像是,在桌子前坐正了,握好了筆,告訴自已“我要寫字了喲”,才寫得出來好看的字。自從我養成帶記事簿的習慣後,有很多時候,寫字只是為了要記下腦袋裡突然閃過的訊息,只要自己看得懂就行了。別人看不懂其實更好。

然後有一天在翻閱一本小小厚厚字跡潦草的記事本時,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注視那些歪七扭八的、丑怪見不得人的字體,說潦草還太美化的字體,懷疑那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原始的自己?

我看著我幾乎不太認識的‘字’己。

到底為什麼會突然興起想要了解風水的念頭呢?

我試著想看看我認識的人裡面對風水最有概念的是誰。那個人竟是我五叔。

我五叔學的是中醫,不儘對風水頗有研究,對易經也曾經研習過。我讀高中時,就是他幫我擺書桌的方位。雖然我的成績並不是真的就突飛猛進,總算後來也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至於如果沒有擺方位的話,是不是會因此就進不了大學呢?因為沒有對照組的關係,這樣的事也就不可得知了。倒是我五叔懂這麼多,風水對他的人生有多大的幫助呢?

我決定暫時先不急著買這些書,反正也沒有時間看啊。

至於成語,雖然有的時候會想像在家裡隨時都有一本成語書可以拿來參考,那會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不過畢竟是很枝微末節。我也很希望在台灣家裡的那四大本辭海和說文解字都可以在這裡,但那是想想也就算了的事。

我繼續往南走,開始覺得這會是個多勞無益的一天。照這樣的情況,最多只可能完成三或四點事項。或者,只能完成附帶的一項,還要加上來回兩公里的步行路程及花費的時間,那就會很令人沮喪。

走到了華爾街,我立刻就看到了一向都在同一個地方的書攤。走上前去瀏覽一下有沒有我要的書,總算兩本都找到了。因為有朋友也託買一本,所以買了三本厚重的書,但也藉機多殺了幾塊錢的價。

提著重重的三本書再往回走,我一面走一面覺得好像就是有什麼不對勁。不過卻說不上來是什麼。總之就走到了Canal Street的“大班餅店”。每次來到China Town我就會來這裡買包和港式奶茶。變成了一種不能省的習慣。在店裡面吃了一塊叉燒包、喝完了奶茶,我多買了一些帶回家當作隔天的早餐。在吃東西時把書拿出來翻閱,然後才發現原來買錯了託買的書。應該是另一本才對。真糟糕。本來還想,把殺價殺下來的部份隱而不提的話,可以賺點蠅頭小利。這下如意算盤打錯了,又不可能回頭再走一公里去換書。只好想辦法問問看有沒有別人要了,最壞的打算就是貼到ebay上去賣。這下別說要賺,不賠錢就很不錯了。

在往地鐵站的途中經過一家影碟唱片行。這家在China Town算是最大的,因為在小小的town裡就開了兩家連鎖店的關係。本來是沒有打算要進去的,可是不知道哪裡浮上來的念頭‘反正就只是看看’,我也就不知不覺地往裡面鑽進去了。在DVD的區域看了一下,發現卲氏公司把一些陳年舊片都印成DVD了。大部份是武俠片。包裝得紅通通的像是來湊熱鬧過新年的。要是有空能租來看我倒是不介意。李小龍的片子在前一陣子就出了一些精裝版的,這回看到又多了幾部。哪一天有空我也想看看比較有名的那幾部片。我仔細地看了看李小龍,發現他長得跟我印象中的實在是很不相符。於是我試著把他的長相重新印入到我的記憶裡。也許在看了電影之後,這樣的記憶更動才會有效吧。決定要買DVD,是因為看到【秋菊打官司】。不買不行。會死掉。所以就買了。又晃了一下才看到架上寫著買三片七塊五毛的DVD算二十塊的減價拍賣。我看了看手中的DVD,標價被撕了一半,不曉得是七塊五還是九塊五,不過看架上大部份都是同一價格,所以也就沒有多想。我在黑澤明的片子裡翻來找去,最後決定買【野良犬】和【活人的記錄】來湊三片。之所以想很久,是因為部份黑澤明的片子,已經由美國公司出版,他們的DVD品質比起中文版實在是好太多。但卻還有百分之七十左右,只有中文版。我就是想要憑著自已十分不可靠的記憶來挑那在百分之七十範圍內的片子。

對這樣的事,我有絕對絲毫不能茍且的潔癖。

中文版影碟公司的品質,實在是令人感到很頭痛。我買的【重慶森林】竟然在影片中間打出公司商標,還由螢幕左方很大方地漂移到右方,把我的電視螢幕當成像是在走自家廚房似的。我差點吐血而死,卻又告狀無門。這要是在這裡,早會被人告官司告到屍骨無存。相同的情況一直出現,只是狀況大小不同。

我到現在一直耿耿於懷的有三幕戲,也許因為我看的時候都是首映,和後來的版本有些許出入,但DVD的特長,不就是因為能給觀眾比戲院更多的選擇嗎?

我看的【戲夢人生】是1993年在新生戲院首映時的三小時版。那時候其實我也沒有票,只是想去碰一下運氣,結果真的碰到了以前在“影響”實習時認識的編輯。他很大方地給了我一張票,我也才看得到這個三小時的版本。沒想到買來的DVD竟只有兩個半小時。我一直記得的一幕是阿公的一家人在日本人接管台灣後,一一點名叫人去看戲,其實不只是看戲,而是要剪辮子。有一幕長鏡頭,只遠遠地看到村莊的外面山坡上有什麼東西在燒,濃濃的煙不停地冒著。阿公的旁白只說,剪下來的辮子足足燒了三天三夜。這樣的一幕,怎麼可以在DVD中找不到呢!

看到【阿飛正傳】的DVD而沒有買的話,我大概就不必再混了。買回家看完之後,我就立刻發現,不對,那一個最經典的鏡頭被剪掉了。那是張國榮和劉德華到一家酒吧裡去弄假護照,結果和人大打起來,寡不敵眾,兩人落荒而逃。他們爬上屋頂,沿著屋脊跑,最後跑過一座天橋,趁載煤炭的火車經過時,兩人走投無路地往下跳。鏡頭就由下往上照,看著他們兩人的黑影哇地跳下來,然後影像凝結在半空中。這是1991年在真善美戲院首映裡看到的。票也不是我的。那時候一個在報社工作的記者是我的老師,他把票拿來送給作業寫得好的同學。我沒有拿到票。一個當時跟我很要好的同學得到了兩張票,於是那天傍晚我們就騎著摩托車到西門町去看電影。這一個鏡頭,不知道是後來商業放映時就剪了,還是等到DVD時,那個無聊的公司特地剪來氣我的?稍可以感到安慰的是,十年前我在光華商場買的VCD,雖然要分上下兩片,但卻是一刀未剪的原版片。

最讓我感到寢食難安的是【阮玲玉】,剪掉了將近一個小時的片長。我在1992年國片金馬影展裡看的,那年播映的地方很特別,是在台大對面的植物園。我也是生平第一次到那個地方看電影,還不曉得那邊竟有電影院似的空間可以用。阮玲玉的首映也是三小時,結構相當完整而後設,理論辯証十分明晰。剪掉一個小時的DVD版,是完全捨棄了一整層的辯証層次,只是為了迎合商業需求?我記得在片子最後阮玲玉的告別式裡,梁家輝說不出話來,只是坐在床沿靜靜地哭。之後關錦鵬就進來說卡,說‘家輝你忘了說“起來唱歌吧,起來喝酒吧,不過是姿態。”然後去掀開蓋著阮玲玉的布。結果應該是死了的張曼玉竟在白布底下哭得一塌糊塗。我還試著打電話去詢問出版的公司,有沒有可能會出三小時的版本,結果當然是不可能。這樣的事情,怎麼會是這樣呢?

當然這些都只能像是時常印在玻璃上的指紋一樣,看到的時候覺得實在不可原諒,沒看到的時候就算看到了也裝作是沒看到。就只能這樣了。

在結帳的時候,櫃台的老板娘用廣東話嘰哩咕嚕地對我講了些什麼,我不太懂。後來搞懂了,原來她說【秋菊】不是折扣的範圍的片子。我實在沒什麼所謂,說那就照算吧。老板娘很沒好氣地說,那就照算就照算囉。我也沒多想地付了帳。才走出店門兩步,便覺得不對勁,仔細一想再多花個四塊錢就可以多買一片黑澤明的DVD,何樂不為呢?於是回頭走進去,對老板娘說可以再多買一片然後算進折扣嗎,她說好然後又嘰哩咕嚕地說什麼便宜的片貴的片她一看就知道什麼有的沒有的。我也不管她,就一徑走去挑了另一部片,請她重新結帳的時候,我才突然醒過來似地了解到,原來她以為是我偷撕了標價,想要魚目混珠。我明白了之後便開口說明,原來你以為是我撕的標價嗎?不是我啊,我拿到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噢。

在這樣說了之後,老板娘也就閉上口不說話了,好像也不好意思承認也不好意思否認,我卻發現自己解釋得有點心虛。到底為什麼會覺得心虛呢?真的不是我啊。

一邊走向地鐵一邊心裡感到被人冤枉的不平,也許早知道就什麼都不買。不過既然事情都發生了,再怎麼樣也改變不了。我只想儘快回家,今天還有許多事要做。在地下鐵的入口處稍稍猶豫了一下,也沒想清楚應該坐的是往uptown還是往downtown的方向,本來是走對了,猶豫之後竟轉身走往錯的入口。我猜當時真的是有點急昏了頭。進了月台我也還沒有發現進錯了入口,月台上人很稀少,不到一分鐘就有一排列車進站。我跳上列車,才剛坐下,平常從不曾注意聽廣播,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天耳?這麼靈,竟聽到廣播中說,下一站是市政府,最後一站。我蹦一下站起來就往車廂外面跑。這是錯的方向嘛,我怎麼會在這邊呢?好在搶在車門關閉的前一秒下了車。我看了看指示牌,在這個車站要換月台是很麻煩的一件事。一方面地鐵站上下兩三層、共有五六條線在這交會,是相當大的地鐵站,一方面是設計的時候從來就沒有替人考慮到坐錯方向的情況,所以在地面上很簡單的過街就能換到反方向搭車的事,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地底下就變得十分複雜。而且事實是,我迷路了。我照著箭頭所指示的方向,下到了底下一層,然後走過半個月台,爬上樓梯,走過一個有點長的甬道,再轉過一個彎,走過四分之一的月台,爬上半層樓梯,來到了另一個月台。我看看對面的月台,看來和這個一模一樣,真難分辦哪個是南向哪個是北向,這真是全世界最沒有人性的地鐵系統了。這個地鐵是為地下鐵路而設計的,並不是為搭乘的人而設計的。不管從哪一方面看,一點也沒有替人著想的意味。真是冷酷的地下鐵系統。五分鐘後,列車總算來了,我上了車,這回列車上的人顯著地多了,我想是正常的,南下北上的人總不一樣多。沒想到車門才關,廣播中又說,下一站最後一站,市政府。我有點呆住了。搞什麼?走了這麼多的路竟然走回到原來的月台?

我還是乖乖地坐到了市政府然後去換反方向回程的地鐵。真是的。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個諸事不順的一天呢?回到家,放下手中提回來的大包小包,好在離上課還有一點時間,趕快把上個禮拜才剛開始的networking的課程拿出來複習一下,也好準備今天的課。

一向習慣遲到,今天的時間充裕了一點,所以就早到五分鐘。一進教室卻發現同學都不一樣,不是上同一堂課的同學。我問他們這是不是networking的課,回答說不是。真糟糕難道我記錯教室?我把附近的教室都看了一看,沒有錯呀。再從背包裡面拿出記事本看課表,也沒有錯。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走到佈告欄前檢視一下有沒有停課的公告還是什麼的,然後才發現原來竟是我記錯上課時間了。課在半小時前就結束了。我就知道有什麼不太對勁。這是一個諸事不順的一天噢。

我背著背包緩緩地走路回家。感覺到這一天的枉然。

一直到午夜兩點,我把手上的作業告一個段落,準備要睡覺了。才爬上床躺下來,心想總算可以結束這個奇怪的一天的時候,電話鈴竟響起來了。

鈴鈴鈴…

鈴鈴鈴…

這麼晚了,到底是誰呢?我坐起來盯著電話看。

鈴鈴鈴…

鈴鈴鈴…

又響了兩聲,鈴聲便停了。

我持續看著電話,將近五分鐘之久。

電話就像是變成一塊沈重的石頭似的,吭也不吭一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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