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顆藥丸
一旦失去了動力,要每星期四次按時把自已拖進健身房,實在是很難的一件事。
因為之前的會員在六月底到期,暑假時又不常在這裡,所以就想不如省下兩個月的會費,等暑假過完了再來加入。雖然有時感到身體失去了以前常有的伸展感,並且好像也會因為兩個月沒有上健身房而私下感到愧疚,但大體上還是偷偷地高興不必要時常在內心交戰:今天要不要去,今天要不要去。這樣的事,就一點也不用去想了。
可是暑假過完了,健身房也重新加入了,卻發現很難重新再開始。這要變得像一種程序,不用思考,時間到了就在那裡報到,這樣才有持續的可能。但要重新把這樣的程序編進腦袋裡,實在沒有想像中容易。尤其是我換了健身房,設備,重量都不一樣,以前完成的一整套程序就都行不通了。要重新安排調整。這也使事情複雜許多。
當然也可能會有比較順利的轉換健身房的狀況。在評估階段的時候,我到一家在Mercer street上的world gym去看了一看,他們給了我一星期的試用券。雖然路程有點遠,我還是試著去了兩三次。因為那裡的裝潢佈置真的很高尚,空間寬敞明亮。兩面有落地大窗,一面面對的是NOHO的百老匯街,一面面對的是一個綠意盎然的公園。“真是令人心懭神怡啊。”我一面workout一面這樣想。他們的健身設備都還很新,隨時都保養得很好的樣子。雖然是第一次使用,重量和以前使用的相當接近,各個設備也都很順當,尖峰時段也不會讓人感到擁擠。將近開了有七八年而還能保持這樣狀況的健身房,真是不簡單。
“能在這樣的地方workout,會讓人總是感到心情愉快吧。”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如果每次都要步行二十五分鐘,加上昂貴的會員費,實在也不是我消受得起的。
所以後來決定到一家離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個block遠,步行只要兩分鐘的地方。這比較實際,因為要是在不想去的時候,還是有可能勉強把自己送進去。
但是其他的部份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我必須重新去認識每一台機器、有些什麼樣的設備、設備如何分區,以及哪些重量訓練可以做,哪些重量訓練並沒有設備可以做。
這就要調試。起先我大致走走看看,花了幾次時間只是試用各個機器。然後嚴肅起來,排定各個身體部位以及每次workout的份量。
這也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由於我有極差的記憶力,所以我會隨身帶一本小冊子,除了記下每次訓練的重量、次數之外,整套的訓練也按順序事先寫在上面。所以在走到健身房的路上,我只要翻一下冊子,就知道今天訓練的是哪一個部位。否則的話,這樣的事情,說什麼也沒辦法記在腦子裡的。
為了方便,我也乾脆就把小冊子上記的訓練程序放在網路上。與其說是給誰看,還不如說是給自己使用的。因為附有動態圖片,只要選擇要訓練的部位就可一目瞭然。真是方便極了。
可是也因為還在調試狀況,不太上軌道,經常需要修改。像健身這樣的事,沒有拿身體去一一試做看看,光是想像還是行不通的。
我也常常會突然失去動力。“再怎麼樣努力,總之也達不到完美的身體。”會有這樣想的時候。
尤其是看到雜誌廣告裡赤裸上身的男人和洗衣板似的六塊腹肌,就會讓人感到灰心。這樣的事發生時,最好的辦法是,不要去想他。
不過我想我的調試期和喪失動力期,大概還需要一陣子才會過去。
The cougar
---for John Haines and Keith Wilson
美洲豹
我曾在巴斯峽谷的某處伏襲過一隻美洲豹
約略在剛出哥倫比亞河谷接近克里克特河及其
同名小鎮的地方。我們原本是來獵山鶉的。十月,
陰霾的天空延展進奧瑞岡,伸得更遠去,
直到加州。我們沒人到過那兒,
到過加州,但我們都知道那地方---他們有種
餐廳
讓你可以隨意吃到飽。
那天我伏襲了一隻美洲豹,
如果伏襲可以算是正確的字眼,躲躲藏藏地爬跑在
美洲豹的上風,還一邊抽煙,
一根接著一根,緊張兮兮的,又肥又滿身大汗的小孩
可以算是處在最佳的狀況,可那天
我伏襲了一隻美洲豹…
不過這時在客廳裡的我已經醉醺醺的了,
在你們倆大肆誇耀你們的故事,黑熊事件,之後,
拼拼湊湊語無倫次地描述著,被凌亂的記憶搞得昏頭
腦脹。
突然間我回到了那峽谷,那不知是何處的所在。
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曾想到的事:
那天我如何伏襲了一隻美洲豹。
所以我說了。至少試著說說看了,
漢斯和我現在大概九分醉。魏爾森聽著聽著,
就說,你確定牠不是隻山貓?
這個我私底下認為他是在扯我後腿,這傢伙在西南方長大,
那晚唯一飽讀詩書的詩人,
任何白痴都能分辨出是山貓或美洲豹,
更何況像我這樣一個醉醺醺的作家,
幾年之後,在加州一家任你吃到飽的餐廳,我這麼想。
去他的。然後美洲豹自草叢中安靜優雅地走出來
到我面前---我的天,牠實在是又壯碩又漂亮---
躍上一塊岩石然後回轉頭
看我。注視我!我也回看牠,卻忘了開槍。
然後他又縱身一躍跑開,從此自我的生命裡消逝無蹤。
在木屋裡我們吃著沾裹了麵包屑的牡蠣和薯條
檸檬餅做甜點,同時在公共電視上
凱蒂和勒銘的婚禮正在進行。
那個住在拖車屋的男人,我們的鄰居,
才剛剛又出獄。
這個早上他和他老婆開著
一部黃色的大車進車坪,收音機吵死人的響。
他一邊停車他老婆一邊把收音機擰息,
然後他們一起慢慢地
一言不發地走回到他們的拖車屋。
還一大清早,鳥兒們都出來了。
一會兒,他把門
用把椅子頂開了讓春天的陽光和空氣流進去。
復活節的禮拜天夜晚,
總算凱蒂和勒銘結完了婚。
這場婚禮以及那些被牽扯到的所有人的命運
可真是感人肺腑到令人熱淚盈眶。我們繼續
吃著牡蠣,看著電視,
三不五時評論著華麗的衣飾和那些被困在
故事裡的人可敬的氣度,有些
在蹈犯姦情的壓力下掙扎,
有些與相愛的人分離,並且對環境
下一個殘酷的煎熬之後所帶來的破壞
他們都心知肚明,然後還有
下一個。
外面有狗吠聲。我站起來去門邊看了一看。
在門簾後的是一些拖車屋一片泥濘的
停車場和幾部車子。月正西斜,我朝外看著,
警醒地咬牙注視,別又是
我的小孩在闖禍。我的鄰居,
這時已是醉醺醺的,啟動他的大車,試踩了踩
油門,自信滿滿地,又
出外去了。收音機大聲地唱著,
像在捶打什麼東西。他走了之後
只剩下一灘小小的浮著汽油的水池
顫動著輕微的漣漪一時也搞不清為什麼他們會在那裡。
註:凱蒂和勒銘(Kitty and Levin)---電視上播的是[安娜卡列琳娜]。
時值潘丘維拉來到鎮上,
吊死了市長
並召喚老殘的
魏朗斯基公爵前來晚餐。
潘丘介紹了他的新女友,
和她那身穿白色圍裙的丈夫,
秀他的手槍給魏朗斯基看,
然後要求公爵告訴他
被放逐墨西哥時的牢騷。
酒過三巡,談的不是女人就是馬。
兩個都是內行人。
那女友一面咯咯笑
一面玩弄著潘丘襯衫上的
珍珠鈕扣直到
午夜一到,潘丘便一頭蓋在桌上
醉得不省人事。
那丈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提著靴子悄悄地自屋裡抽身離開
儘量不驚動
他老婆或魏朗斯基。
那無名無姓的丈夫,赤著腳,
含忍羞辱,試著死裡逃生,他
才是這首詩的英雄。
整整大病了四天。
發高燒。其實是先發冷,穿了兩件衛生衣蓋在棉被裡還會冷的冷法。
三四個小時後,全身開始發熱,像是每一個毛細孔都張開吐出蒸氣,受不了的溫度緊緊地包裹住我逃也逃不掉的身体。乾熱。
三四個小時後,熱度稍微退去,開始冒汗。像落水狗似地冒著汗,一直到把內衣內褲床單都汗濕了,一個回合算是結束。
我會開始回復到正常,但同時發現到我的扁桃腺腫大到吞口水都會痛。
之後三四個小時我必須拼命喝水,以免身体失水過多。
第二回合很快地,迅雷不及掩耳地來了。我又必須把自己包裹在棉被裡。
像這樣,四天,共十回合。我真的差點認為不如死了還比較乾脆。
在這其間我還曾經很離譜地猜疑過,我是不是得了霍亂。
小時候聽人家講感染霍亂就是會先發冷,很冷很冷,然後發熱,很熱很熱,然後一直冒汗,然後再從頭來過好幾回。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耳熟?
雖然有一個很荒謬的現實是,霍亂病毒早已經絕跡了,不見了,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但是如果說我被發現不幸感染到霍亂,我是一點也不會訝異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其實說起來,我真的不知道霍亂是什麼。只記得小時候很多人在談論它,又或者是電視上老是在說如何避免霍亂的種種,然而我從沒有看過或聽過任何我認識的人被感染到。這個疾病,不知道為什麼,牢牢地跟住了我的記憶。
我記得在很久以前,但是是很久以後如果是從霍亂還是流行病時來算,我在報章的健康版看到一則報導關於某人感染到霍亂,衛生署嘖嘖稱奇地說這已經算是絕種了的病毒竟然會再出現,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當然,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他們也說現代醫學的進步,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治好他了。
這麼說起來,我並不真的認識霍亂。我只以為我知道什麼是霍亂。
這讓我想到另一個我一直在想的問題,為什麼,在歐洲造成多數人死亡的大型的瘟疫曾經流行過兩三次,我記得比較清楚的一次是發生在黑暗時期,然後好像是13世紀的黑死病,然後就不記得了。但是為什麼在亞洲,尤其是我們五千年的歷史中卻連一個瘟疫都沒有發生過?我想我高中歷史還不錯,聯考時考了93分,記性雖然很糟糕,但不致於忘了這樣大條的事件。所以,有兩個可能,一是亞洲從來沒有過瘟疫,瘟疫完全是西方文化的產品,另一個可能則是,曾經有過幾次瘟疫,但並沒有被記錄進歷史裡。第二個可能性聽起來不太具有說服力,因為如果有大量的人在短時間內被不知名的病毒感染而死亡,光是大街小巷躺的屍體不算,燃燒屍体的臭味也會在歷史上被提上一筆吧?
所以回到霍亂,霍亂流行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很多人死亡嗎?很多很多嗎?可以算是一個大型的瘟疫嗎?或者其實是比較像虐疾?阿米巴痢疾?
要被稱作是瘟疫epidemic,其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傳染得夠快,下手要狠,絕不能久等最好是連期限都帶上,還要破短時間內造成死亡人數的紀錄,這樣才有資格稱作是瘟疫,在台灣曾經發生過的那些,都還算是小角色。
扯非常遠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發燒的時候,我都會有一個,我是不是得了霍亂的念頭。所以雖然知道看醫生只會拿到抗生素,我還是去了。帶著一點點莫名的希望,好像我的醫生檢查過我之後會跳起來大叫說,我的天竟然是霍亂。
我當然沒有得霍亂,事實上,醫生還不慌不忙地告訴我說,對,Fever的癥狀就是這樣的。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對我的醫生狀若自如的態度還私下覺得不滿了起來。不把我的病當一回事吭。
拿了抗生素回到家,循環又開始,我縮進被窩等死。我試每一樣任何人告訴我的祕方。薑母茶加蜂蜜,蜂蜜檸檬加伏特加,一個朋友還問我要不要他帶白蘭地過來。白蘭地? 有沒有搞錯,雖然我不想活了,也用不著那麼早慶祝。
三天後,忍不住了,只好打長途電話跟媽媽求救。其實一方面老早在懷念小時候生病時有老媽在一旁24小時服侍的情景。媽媽很快刀斬亂麻,熱開水加鹽,熱粥加鹽,沙士加鹽,冰枕冰毛巾侍候。結果兩三下就搞定了。
今天早上起床後神清氣爽,到學校去的路上碰到Bjork。真奇怪我懷疑她這時候在紐約幹什麼。不過我想反正是紐約,什麼人什麼時候都可以找到什麼理由出現在這裡吧。下午在回家前就發現身体又開始發冷了,果然到家後全身又燙得像紅鐵。我慌忙地一邊煮開水一邊喝沙士一邊還拿出冰毛巾來鎮額頭。突然對自己有點生氣起來。好像是明白這是這個病毒離開我之前不死心的最後一擊, 但我對我身体的軟弱不強硬的態度卻感到氣憤。
大家都相信身体靈魂靈魂身体的二分法,但如果你生過病,你會真的希望那分的界線再清晰一點。
再,清晰一點。
註:這是2001年時的舊稿。最近沒有生病。
這些魚沒有眼睛
這些在夢中來尋訪我的銀色的魚,
散佈他們的精液和魚卵
在我腦袋的縐褶裡。
而其中有一隻---
沉重、瘢痕累累、跟其餘的魚群一樣沉默,
卻直直地抵住潮流一動也不動,
對著暗湧的潮水他閉闔
深色的嘴,一闔一張
無言地抵著潮水。
別擔心,所有的文章都很完整地歸類了。 在categories一欄裡,選擇任一單元,單元選單展開之後便是列在之內的所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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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衣鏈。」我把話筒靠近嘴邊客氣地說。
「是“倚-戀-”。」她校正我的英文發音。
「依—-稜--。」我很儘量了,電話裡實在聽不清楚。
「好啦隨便你啦。」她馬上就放棄了。
「不好意思,我盡力了啊。從國中英文就很糟糕。」我為了掩飾自己的短處,轉而虧她,「真的要隨便我嗎?那是說我要怎麼樣都可以噢?」
「我問你一件事。」依漣顯然心有旁鶩,根本不在乎被虧了一下。或者她用忽略我的技巧來四兩撥千金。真有一套。
「我讓你問。答案是我習慣從裙扣開始解起。」我緊追不放,又故意假裝天真地乾笑兩聲。「哈哈。」
「我問你哦,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渥厚。」我驚呼出來,沒想到這種下流步數竟然奏效了,「可是我們還沒見到面呀。」
「到底相不相信嘛。」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惑。
「如果真的要問我的話,我不但信,我還相信千里姻緣一線牽。」我一面說一面把電話線拉一拉,希望她那邊的電話線這樣被我拉過來。
沒辦法,人一旦意識到自己的年紀開始大起來,只要有一點點的訊號馬上就飢不擇食。
「是真的。那就不是我一個人天真瀾漫胡思亂想囉。這樣的事情真的是可能的。」她的聲音裡有一絲微微的興奮。
「我不能不說這問題有點老掉牙,但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好什麼好,我一點也掰不下去。
「那個男生簡直超級hot,高大帥氣,身材魁梧,又很manly。整個人一靠近,馬上覺得能很安全地信任他。講話的聲音沉沉穩穩的,很有興趣地一直問著關於我的問題。」她接著說,「我都沒法專心回答,就一直注視著他迷人的five o’clock shadow。心臟蹦蹦蹦地都要從嘴裡跳出來了。」
「喔…好…」我還沒想好之前的對話要怎麼掰,沒想到才兩秒間,風雲變色大勢已去。
「哪個男生?」我儘量平靜但口氣冰冷地問。
「講了你也不認識啊。一個在派對上認識的人,朋友的朋友。」她說。
「才剛剛認識的人,提起他來就這麼甜蜜蜜的。女孩子的矜持都沒有,成什麼體統。」我講話的態度像是她的男朋友。又像是她爸爸。自己也發覺有點過分。畢竟只在電話上聊過一兩次天。
「雖然只是短短的兩個小時,但是那種來電的感覺確實是很真實的呀。」她竟然不在意我說話的不得體。大概已經被沖昏頭了。
「我想我們確實很愉快地分享了那兩個小時的共處啊。也交換了電話和email,道別的時候也說好了再連絡,希望能再見面。難道都是場面話嗎?」她越說越難過。「我等了又等,忍不住就先email給他。每十分鐘就查一次信件,查到電腦都快當機了。我想會不會是郵件地址寫錯了,所以就打電話看看他有沒有收到,可是每次都是答錄機…」
我不好意思起來,就勉強勸勸她,「也許他很忙,過幾天就打電話來了。」
「我起先也這麼想。可是一個月都過去了呀。」
「喔。」我硬生生地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這樣的事,被人點明了很不是滋味吧。我試著轉換話題,「春天來了,嗯,一定會有很多朋友開派對吧…」
我的額邊出現三條線。
「可是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這是不爭的事實呀。怎麼有人可以把這樣的事放在一邊不理,去做別的事?」我想像她淚光盈盈的樣子。倒是滿可愛的。雖然我根本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這樣的事實更容易使她變得可愛萬分。
「有沒有看過[理性與感性]?」我說。
「什麼?」她收拾一下思緒胡亂回說。
「妳讓我想起凱特-溫絲蕾演的妹妹,瑪麗安-待續無。」我說。
「什麼?」
「瀾漫感性的瑪麗安以為偉大的愛情才是一切,可是她的情人最後選擇了麵包而不是她。」
「為什麼?難道麵包長得比她可愛嗎?」
「因為她總是一副苦瓜臉。要是妳的話,苦瓜和麵包,妳會怎麼選?」
依漣在電話那邊輕輕笑了出來。
「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看一場電影?」
她默不作聲。兩秒鐘過去,嘆了一口氣才說,「也好。不過我來選影片。那種古裝文藝片實在令人受不了。」
「那當然。妳想看什麼?」
「你說“金鋼”怎麼樣?」
比如說,這天空:
閉塞、灰鬱,
但雪已經停了
這點起碼還不錯。我
好冷冷得連手指頭
都沒法彎曲。
今天早上順著河往下游走時
我們驚嚇到一隻
正在撕咬兔肉的美洲獾。
美洲獾的鼻尖上鮮血淋淋,
從口鼻到牠尖銳的眼睛全都是血:
稍後,八隻野鴨從天際飛過
不曾往底下看一眼。河面上
法蘭克-杉邁耶拖曳著,拖曳著釣線
找鋼頭鱒。他在這條河上釣魚
已經有好幾年了
但二月還是最好的時節
他說。
發出不耐煩的低聲喉音,一隻手套也沒有,
我試著解開一團打結的尼龍線。
遠處---
別的男人在撫養我的小孩,
睡我老婆睡我老婆。
星期天的一大早所有東西都出清到外面了---
嬰兒床和梳妝檯,
沙發、矮桌和檯燈、一箱箱
各色各樣的書和唱片。我們搬出
廚房用具、電子時鐘收音機、掛著的
衣服、一座沙發椅
那座椅子是陪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還給了個綽號叫Uncle。
最後,我們把廚房裡的餐桌也搬出去了
他們在桌子上擺設齊全開始要做生意。
萬里無雲的天空看來會是一個好天氣。
我在這裡陪著他們,試著遠離酒精。
昨夜我睡在那張嬰兒床上。
這場拍賣對我們大家來說都很困難。
這是個星期天所以他們希望能搭上
隔壁聖公會人潮的便車多賣一點。
這是什麼狀況!蠻丟臉的啊!
每個看到這一大堆擺在路邊的垃圾
的人絕對都會被嚇壞了。
一個女人,是個親戚,平常還蠻親近的,
曾有一度想要當演員的那女人,
她和一個教徒朋友閒聊著那朋友一面
侷促地微笑著一面用手
指了指幾件衣服然後走開了。
一個男人,我朋友,坐在桌緣
試著裝做對他手上的那本書
很感興趣---那本書是傅華薩的[編年史],
我從窗戶裡可以看得到。
我朋友早就翻完了,也沒什麼興趣看,他自己也知道。
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難道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幫他們嗎?
難道每個人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陷落下去?
這實在令大家都很難堪。
必須要有人立刻挺身出來救救他們,
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通通買下來,
包括這一生中所有留下的痕跡別讓
這種羞辱再持續下去。
快點來人呀。
我伸手去掏皮夾而正是這時我才了解到:
我自顧不暇。
腦袋無法休息,只能清醒地躺著
吞口水,聽雪堆積的聲音
像在準備什麼最後總襲擊似地。
真希望契訶夫能在這兒幫點
什麼忙---三滴纈草根水,一杯
玫瑰水---什麼都可以,沒什麼差別。
腦子很想離開這裡
到雪地上去。它想要和一大群
毛茸茸的動物一起奔跑,冒著咬牙的寒凍
在月光下,穿過雪地,不留下
腳印或蹤跡,什麼也不留。
腦子今晚生病了。
「是因為午餐不知道要吃什麼的關係,所以變得很厭世。」兜洛西說。
「嚴重嗎?」我問。實在有點雞婆。
「還有因為隨便一個男生都自以為帶上耳環就會變得很特別似的那種想法的關係。」兜洛西又說。
「那是別人的想法呀。反正又不關你的事。」我勸解。
「當然關我的事啊。否則我為什麼要厭世。」兜洛西肯定地說。
「每個人都有決定要不要在自己耳朵上戴耳環的自由吧。更何況,說是男人就不該戴耳環的話,就很落伍了。政治不正確喔。」我說。好像她指責的是我似地辯護著。
「有一些人沒有。我才不管什麼政治正不正確咧。就是臉上寫著我不適合的人就沒有。」她說。
「哎呀。唐朝女皇武則天。」我說。
兜洛西對我的嘲諷理都不理,只自顧自地說,「假日的早上醒來,漱洗上妝後才發現原來不必工作,想要再睡回籠覺,卻又覺得卸妝太麻煩。所以我坐在鏡子面前就想,所有的假日都應該和星期日連在一起,免得令人產生厭惡感。」
「想要靠一個小小的銀色耳環讓世界變化的人可能很多吧。」我頗有感慨地說。
「即使是Tiffany的耳環也辦不到呀!」她接著說,「如果是任意讓臉上的痘痘紅腫、潰爛或毫不在意腰部多餘的脂肪不斷累積到腐敗發臭,或者鼻毛叢生耳垢堵塞的話,不可能有那種魔力的耳環啊。」
「那麼D&G呢?還有Versace、Armani、Issey Miyake、Yoshi Yamamoto、Prada、Gucci、Calvin Klein、DKNY、Jean Paul Gautier、W<、Boss,這些東西怎麼樣呢?」我問。
「買還是要買呀。如果可以的話,我會集滿整整一衣櫃。可是跟厭世卻一點也無關呀。」兜洛西說。
「噢。是這樣。」我說。
「本來就是這樣。就好像等公車等了一個小時,結果出現的卻是尼斯湖水怪。一點用處也沒有。」她說。
「那倒不如乾脆自己買部車來開了。」我儘量附合,也不知道說對了沒有。
「是呀。不如買一部保時捷來得好了。」兜洛西說。
「啊,沒有那麼多錢啊。」我說。
「那就換成奔馳好了。」
「還是不行。太貴了。」我說。
「再不然積架也可以。」兜洛西說。
「真要命。那只好再去等尼斯湖水怪了。都買不起。」我說。
「我只知道這三種車子。知道太多車種會讓我厭世。」兜洛西平板地說。
「啊,這可真嚴格。我冷汗直流。」
「難喝的咖啡讓我厭世。第四台的雜訊讓我厭世。嘴巴裡面的傷口讓我厭世。」她打了一個呵欠。呵。
「試過編橡皮筋嗎?」我試著提出建議。
「沒有。」兜洛西懷疑地問,「有用嗎?」
「可能吧。」我想了一下,接著補充,「不過所有的方法大多因人而異。沒有試試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與體質合適。」
「試用、試穿試吃試坐試車試婚試算試想,什麼東西都要求人家要去試一試的說法讓我厭世。」她總是一針見血。
「這樣挑剔的話,就讓人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了。」我無奈地說。
「不能這樣就隨便放棄呀。再想想看,應該會有辦法的。」她說。
「這麼說來也是…,不能做那種隨隨便便就放棄的人啊。」我努力攪動腦汁。
「加油加油。」她說。
「對了。寫一本食譜怎麼樣?」我提議。
「寫字讓我厭世。更何況我挑食…」兜洛西說。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