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Huge Pill

雅法的清真寺

我靠在宣禮塔的天台上。
腦袋浮浮沉沉的。
沒幾步遠的地方那個企圖要
背叛我的人開始一一指出
主要景點---
市場教堂牢房妓院。
殺了，他說。
說的話被風吹走了但
他用食指在脖子上橫著一劃
所以我不說也懂。
他露齒一笑。
幾個重要的字眼飛現---
土耳其希臘阿拉伯猶太人
交易祭拜情殺
一個美麗的女人。
對這樣的愚蠢他又一笑。
他知道我在觀察他。
不過他仍然自信滿滿的吹著口哨
我們一面沿著階梯下樓
一面碰撞著對方
在狹窄迴旋的黑暗裡混同彼此的呼吸
和身體。
樓下，他的朋友們在車上
等著。大夥兒點著了煙
一起想接下來要做什麼。
時間，像他烏黑的眼睛裡反射的光，
在我們爬進車內時漸漸逝去。

照片上的魏斯-哈汀

翻閱著一本
舊相簿
我看到一張不法之徒的照片，
魏斯-哈汀，已然翹辮子。
他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蓄髭
穿著黑色西裝外套
躺平了在木板地上
德州，阿瑪瑞洛市。
他的頭朝著相機
他的臉
看來有些烏青，頭髮
散亂。
一顆子彈自他的後腦杓
穿入
從他右眼上方出來
穿出一個小洞。

說來並不好笑
但有三個無賴
穿著工裝褲站在一旁約幾呎左右
吃吃地笑著。
他們全都手持來福槍
最遠的
那個還戴著一頂想必是原屬
歹徒的帽子。
有幾顆子彈的痕跡
散散亂亂地
點綴在死者穿的
繡花白襯衫上。
---簡單說是這樣---
但緊緊抓住我眼光的
是這一個深黑的彈孔
穿過他看來瘦長，纖細的
右手。

在這裡我的自信更是低落。 我失去
方向。 灰女士號
移近溪間的強流。 我的思緒
凌亂像羽毛蒼蒼的山鶉
在溪對岸的荒地上。

突然間，像收到什麼信號似的，鳥群們
全部一起安靜地飛回松樹上。

已經超過晚飯的時間了，然而對方還沒有掛電話的意思。於是我走進廚房，把話筒夾在肩上，一邊跟她說話一邊打開冰箱拿出晚餐的材料。

「猜我現在穿什麼？」電話那頭的聲音亮亮甜甜的，好像是長得蠻不錯的女孩子。

「我的想像力很差勁的。」我老實地回答。一面用剪刀剪開冷凍水餃的塑膠袋，剝了幾粒蒜頭，把盛了水的鍋子放到電爐上煮。

「猜猜看呀。」她說。

「紅色的低胸小可愛金色的腰帶藍色的短褲上面有無數的白色星形圖案。」我一口氣說。

「什麼嘛？」她笑著問。

「神力女超人呀。」我拿了一把水果刀開始切蒜頭。

「那換我來猜你穿什麼。」

「不必了。我什麼都沒穿喔。」我一本正經地說。

「少來，我不信。」她說。

「愛美麗小姐，」我試著用一點點哀求的聲音說，「如果是我女朋友請你打電話來試驗我的話，是不是可以算過關了？」

「告訴過你了，我不認識你女朋友啊。她可愛嗎？」我越仔細聽越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在裝蒜。她又說，「告訴我，你愛她嗎？」

「她…她通常的時候都很可愛。」我儘量小心地選擇用辭。說不定那邊有在錄音。

「我也這麼覺得。感覺上你有一個漂亮的女友喔。你愛她嗎？」她又問一遍。

這樣的問題有點太過私人了。不過不回答的話，要是在錄音怎麼辦。於是我一面篤篤篤的切蒜頭，一面含糊地說，「對對對。」

「你愛她但是你也在背後欺騙她，對不對？」我停下手上的工作，把耳朵緊緊地貼在話筒上，注意聽聽看有什麼動靜。

「再說一遍？」我說。

「沒有人指使我打電話來。我也不是來挖你的隱私的。只不過，這是唯一一個誠實的機會，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誠實地面對自己。」她的聲音變得有點沉重，說的話確實是認真的，「這樣的機會，一錯過就消失掉了。對你，對我來說都很可惜唷。」

「妳到底是誰？」我用八點檔連續劇的語調問。鍋子裡的水已經滾了，我開始下水餃，一個一個地數著。一…二…三…

「那個男的最近一直對我避不見面。我在想，一定是和他女朋友又合好了。每次跟我上床，就對我抱怨他的女友，可是他們一合好，就把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語氣沉重地說。

我默默地繼續數著。五…六…

「我也知道我不應該去找他。可是有的時候實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總是會想他現在在幹什麼，是不是和他女朋友在做那件事。想到受不了的程度。」

九…十…十一…

「更糟糕的是，我和他女朋友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們兩個背著她做這樣的事，實在很不應該。要是被她發現的話，事情不知道要怎麼收拾。」

十四…十五…

「那個男的又很可惡，每次他們吵架，他就來找我上床。有時候想一想，他女朋友對會發生這樣的事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幹嘛沒事就要吵架？說起來，我連第三者都還不算…」

十八…十九…二十…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數到二十五之後就把剩下的餃子收到冷藏庫。切好的蒜泥放到醬碟裡，倒進龜甲萬醬油、葫麻油，然後磨一點黑胡椒末加進去。

她嘆了一口氣，接著說，「總算對著陌生人把這樣的事說出來了。雖然不是什麼體面的事，說出來後，也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你覺得呢？」

「可以稍等一下嗎？真對不起，燒的水滾了，冒到鍋外來了。」冒出來的水使電爐發出欺欺欺的聲響。

我用抹布裹住鍋柄，把熱水倒掉三分之一，再倒兩杯冷水進去，放回爐上。這樣再等五分鐘，水滾之後，水餃也就熟透，可以上鍋了。

我把夾在肩膀和下巴之間的話筒重新拿到手上。她也就繼續說，「聽我說，我們真的互相不認識，所以才能夠放心的對你說這樣的事。你不相信我嗎？」

我考慮了兩秒鐘之後說，「沒有理由不相信呀。不過，可以再告訴我一次，是怎麼樣得到我的電話號碼的嗎？」

我開始在冒冷汗，手心都汗濕了。真不好應付。像是飄來一朵烏雲罩頂。

「一個朋友的朋友。說是在交友中心打過工的。」

「真的不是我女朋友派來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真的不是。不過，我說的情況，其實和你的很接近對不對？這就是為什麼我決定打電話給你的緣故。我想你或許能夠了解我的心情。」她的語氣很坦承，我幾乎立刻就要相信了。「過去有一段時間，我們也還滿快樂的。既不談未來，也沒有什麼過去，每次見面就是很單純的滿足對方肉體的需求。可是時間一久，關係就變樣了。我變得過分依賴，精神上也開始要求他，結果他就開始避不見面…。總而言之，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以前很美麗，現在很沒力。」

「噢。」我說，堅持一點也不露口風。如果把我當成傻瓜，那就太可笑了。不可能向不認識的人招供的。「很高興你能把心裡的事情痛快的說出來。對於妳的處境，我也只能說相當同情。不過，愛沒力小姐，我的晚餐快要變冷了…」我停了一下，電話那邊沒什麼反應，我才又說，「……好嗎？」

「好吧。謝謝你聽我說這些。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保守你的秘密的。」愛沒力小姐說。

「謝謝妳。彼此彼此。」

我掛掉電話後，順便打開答錄機，並把鈴聲關掉。

這樣的電話，一個晚上接到一通就已經很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