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Huge Pill

大顆藥丸




The Autopsy Room 解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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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年輕精力有如十歲。
做什麼都沒問題,我以為。不過我工作的一部分
是晚上在驗屍官下班後
打掃解剖室。可是
有時候他們提早,或很晚才下班。
然後,我發誓,他們把一些事物
留在那張特製的桌子上。一個小嬰孩,
像石頭那樣沈靜如雪般的白。還有一次,
一個高大的黑人灰白頭髮他的胸膛
敞開著。五臟六腑
擺在頭旁邊的一個盤子上。水管
還在流,頭上的燈亮晃晃。
另一次有一條腿,女人的腿,
在桌上。蒼白而有致的腿。
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沒看過。
雖然如此,還是差點喘不過氣來。

晚上回到家時我太太會說,
「寶貝,沒事。我們可以幫世界
換加一條生命。」但事情
沒那麼簡單。她把我的手捧在掌中
緊緊握住,我躺進沙發靠背
閉上眼睛。想著...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了什麼。不過我讓她把我的手
帶到她的乳房。這時候
我會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或是
地板。然後我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腿上。
那溫暖有致的腿,等待著最輕微的
觸摸,隨時要顫抖而輕舉。
但我腦袋渾噩不清。什麼事
也沒發生。什麼事都發生了。日子
是一塊石頭,磨著磨著挫著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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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il 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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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一張我兒子從法國南部寄來的
風景明信片。The Midi,
他是這麼說。晴空朗朗。漂亮的別墅
種滿著秋海棠。不過
他快撐不住了,需要救命錢。

旁邊,一封
我女兒的信說她家老爺,
那個嗑速狂,在客廳裡
拆解摩托車。
她跟孩子們,
只靠燕麥過活。看在老天的份上,
能否幫幫她?

然後還有一封我媽的信
不只有病還腦袋有洞。
她說她在世的時間
已經不長。拜託幫她
最後一件事好嗎?我可不可以買
棟房子送給她?

我走出去。想要到
墓園去散散心。
可是天色驟變。
烏雲,巨大而飽脹的灰暗,
彷彿就要裂開。
這時候郵差從車道上
轉進來。一張
蜥蜴般的臉,黏濕光滑老謀深算。
他抄起手臂---像要砍人!
有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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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ar 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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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擋風玻璃有裂痕的車。
那輛汽缸爆了的車。
那輛煞車失靈的車。
那輛承接軸有問題的車。
那輛水箱有破洞的車。
那輛我去採桃子只為了要買的車。
那輛引擎漏油的車。
那輛沒有倒車檔的車。
那輛我拿去換一台腳踏車的車。
那輛方向盤卡卡的車。
那輛有時發不動的車。
那輛沒有後座的車。
那輛前座椅有裂縫的車。
那輛燒機油的車。
那輛膠管爛掉的車。
那輛沒付帳急急離開餐館的車。
那輛輪胎磨平了的車。
那輛沒有空調的車。
那輛前軸歪掉的車。
那輛小孩在裡面吐過的車。
那輛在裡面吐過的車。
那輛水泵壞掉的車。
那輛時規皮帶老舊的車。
那輛汽缸蓋墊片斷裂的車。
那輛我丟在路邊的車。 
那輛漏一氧化碳的車。
那輛化油器經常阻塞的車。
那輛撞了狗還肇逃的車。
那輛排氣管有破洞的車。
那輛沒有排氣管的車。
那輛我女兒撞爛的車。
那輛三手中古引擎的車。
那輛電瓶線腐蝕了的車。
那輛用空頭支票買來的車。
讓我有無數無眠之夜的車。
那輛節溫器卡住的車。
那輛引擎起火的車。
那輛風扇皮帶斷掉的車。
那輛雨刷開不動的車。
那輛我報銷的車。
那輛變速器故障的車。
那輛我再也不想管的車。
那輛我拿鐵鎚砸的車。
那輛付不出貸款的車。
被強制收回的車。
那輛油門桿斷了的車。
那輛在車行後方車場等著被賣出去的車。
我的夢中情車。
我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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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oject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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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射物
寫給村上春樹


我們喝著茶。客氣地討論著
我的小說在你的國家賣得很好
的各種可能原因。間錯
談論著你覺得痛苦跟羞辱
是我的小說裡不斷重現
的主題。以及那抹
渺茫的機會。所有這些如何轉換成
銷售賣點。
我看著客廳中的一角。
瞬間回到十六歲,
跟五六個腦殘的傢伙在雪中
歪七扭八駕著五零年的
道奇房車。對著另一些
腦殘比中指。他們叫囂著朝
我們的車扔擲雪球,碎石,枯殘
的樹枝。我們調轉車頭,叫罵回去。
本來我們打算就到此為止。
但我的車窗開著三吋。
只有三吋。我大喊
最後一句髒話。看到一個傢伙
抄起手臂。從這個角度,
如今,我覺得我確實有看到它飛過來。看到它
急速地穿過空氣而我只能呆視,
就像上個世紀初期的
士兵看著砲筒打出來的
砲彈朝他們的方向飛來
卻只能站著,無法動彈
滿懷著驚異和絕望。
但我並沒有真正看到。我早就轉過
頭,跟朋友一起在大笑。
此時一塊硬物狠狠地K到我側邊
頭殼打破鼓膜然後完整無缺地
掉到我腿上。一球紮實的冰
雪。痛到斷線。
有夠丟人現眼。
超慘,我在那些逞強鬥狠的傢伙面前
哭起來,他們一邊還
叫嚷,倒楣鬼。衰到家。
中頭彩了!
丟的那傢伙,絕對就是又爽
又得意地接受
同伴給他的呼嚎跟拍背。
鐵定還用手去抹褲管。
然後再四處消磨一陣
才回家吃晚飯。長大後
他沒有比別人少遇到挫折並且在人生中
迷失,就像我迷失在我人生中一樣。
他從沒有再想起過
那個下午。為什麼要?
還有其他那麼多事要想。
為什麼要想那輛一路上
亂滑,轉了個彎
然後消失不見的白癡車?
客廳裡我們文雅地舉起茶杯。
那個頓時之間有什麼進來過的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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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lsa Wood 巴沙輕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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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站在爐前望著一鍋豬腦

炒蛋。但這個早上誰

還有胃口?我感覺像巴沙輕木那麼

薄弱。有人丟出一句話。

是我媽。說了什麼?不用猜

也知道大概跟錢有關。我可以幫忙的辦法

就是乾脆不要吃飯。爹轉身背對鍋爐。

「我已經缺錢缺到井底了。妳再挖挖看。」

晨光從窗外洩進來。有人在啜泣。

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燒焦的

豬腦炒蛋的味道。整個早晨

被剷進垃圾桶跟其他雜碎

混在一起。 不久之後

他跟我開車到十哩外的傾棄場。

一句話也沒。我們把袋子跟紙箱

丟到黑穢的積堆上。老鼠吱吱亂叫。

他們吱叫著從腐爛的袋子裡拖著肚子

鑽出來。我們回到車上

望著升起的灰煙和火焰。引擎還在跑。

我的手指上有飛機模型黏膠的味道。

他看著我把手指拿到鼻子底下聞。

然後移走目光,往鎮上的方向看。

似乎要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

他已經遠在天邊。我們兩個都遠

在他方,然而有人還在啜泣。正是那時

我才開始了解一個人怎麼能夠

在一個地方。然後同時,也在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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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bweb 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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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前,我踏上屋後的
露台。從那兒我可以看見聽見流水,
還有這些年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一切炎熱而靜止。海潮遠退。
沒有鳥鳴。倚上欄杆的時候
一張蛛網輕觸我的前額。
牽纏在我頭髮上。誰也不能怪我就那樣轉身
進屋。一絲絲風也沒有。海
是死寂。我把蛛網掛在燈罩上。
看著它不時隨著我一進一出的呼吸
顫動。多麼光滑的絲線。精緻錯雜。
不久,在任何人知覺之前,
我就會從這裡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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